二、月球的冷寂灯光

欧阳狂拉的手指深深抠进月球贫瘠的灰土里，细碎的尘埃从指缝间滑落，在极低的重力下缓缓飘荡。远方，月袍市的穹顶透过稀薄的大气泛起淡蓝色的冷光，如同一只静静蛰伏在暗处的巨大机械水母，等待着将人吞噬。

「呼吸器检查一下。」上官攒溪的声音透过防辐射面罩传来，失去了平日里惯常的冷静，多了几分紧张。她跪在地面，用战术匕首一点点撬开锈蚀的通风井盖，每一下都伴随着金属刺耳的摩擦声，在这真空般的环境下被拉长成诡异的震颤，透过防护服清晰地传导到狂拉的胸腔深处。

狂拉抬起手腕，检测仪上的紫色数据流迅速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显示着新的路线和建议的防护模式：「地下管网第三区段，含氧量0.7%，建议开启生物过滤。」

攒溪已经撬开了最后一块合金板，突然间，一团幽绿色的光芒从黑暗的井口喷涌而出。狂拉眯起眼睛看去，那是密密麻麻的发光菌苔，正沿着管道内壁缓缓蠕动，犹如无数蛰伏于地下的萤火虫群瞬间被惊扰，发出淡淡的荧光。

狂拉感觉到颈后的熵核抑制器传来轻微的震动，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他盯着那些菌苔排列的方式，呼吸猛然一滞——这是母亲笔记里记载过的代谢密码。

「不是天然生成的。」攒溪谨慎地挑起一簇菌苔，淡黄色的粘液顺着她的刀刃缓缓滴落，「你看这些环状纹路……和艾草镇地下实验室的培育样本完全一致。」

狂拉默默点头，心中顿生警觉。艾草镇的惨剧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早已蔓延到月球的深处。

他们开始顺着管道内荧光的指引匍匐前进，狭窄的空间逼得两人只能贴近地面，防护服摩擦着粗糙的墙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狂拉的义眼始终扫描着这些菌苔的排列和生长方向，看似随机的岔路和分支在他的脑海中迅速被解码为一个隐秘的导航图——那是一串由斐波那契数列加密的路线。

「左边。」他在第七个岔路口拦住了即将右转的攒溪，「这里才是正确的。」

攒溪微微犹豫，皱起眉头：「你确定吗？」

狂拉没说话，径直脱下手套，伸出手指直接触摸那些带着微弱温热的菌苔。霎时，一道发光的箭头在他掌心迅速凝聚，明确地指向了左侧那条看似封闭的死路。

「母亲教过我这个密码，」狂拉轻声道，「只有黄金比例持有者才能触发。」

攒溪神色复杂地看着狂拉，咬了咬牙，跟着他朝左边缓缓移动。当狂拉的掌纹贴在通道尽头的菌苔上时，这些菌苔骤然收缩，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电子门锁。

门锁屏幕闪烁着KUN公司的黑鹰标志，下面跳动着一行不断减少的数字：「距月全食47:32:11。」

攒溪的呼吸猛然加快了：「他们早就把触手伸到月球大学里来了……」

狂拉果断地咬开微型EMP炸弹的保险栓，幽蓝的电弧瞬间撕裂锁芯，通道里的灯光骤然转为刺目的血红色，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走！」攒溪急促地吼道，抓着狂拉猛地冲进打开的新通道。防护服在狭窄通道中擦出耀眼的火花，两人身后，密密麻麻的机械触手正迅速穿透管壁追逐而来。

通道尽头，月球大学中心数据库的大门缓缓开启时，一股熟悉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简单的尸臭或污秽气味，而是高端实验室中特有的气味——金属的电离味混合着发酵的培养液，令人作呕。

攒溪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她扶着墙剧烈喘息，鼻腔中竟缓缓流出殷红的鲜血。狂拉焦急地扶住她，却发现攒溪的复古眼镜上正飞速掠过密集的数据流。

「脑波扫描！」她艰难地道，「KUN公司在用高频共振扫描入侵者的思维，快切换防护模式……」

狂拉迅速启动腰间的直肠供能装置，肠道内共生的菌群立即释放出一道隐蔽的电磁屏障，堪堪抵挡住了扫描的入侵。攒溪擦去鼻血，惨淡一笑：「没想到小时候最讨厌的肛肠动力学，现在成了救命符。」

主控台在二人面前自动升起，全息投影缓缓展开，旋转着艾草镇的三维模型。狂拉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在画面里，每一个光点代表着镇上居民的生命，正在某个深夜同时熄灭。他颤抖着打开了标注为「实验体回收记录」的文件夹，视频自动播放了起来。

画面中，一个女人穿着KUN公司的白大褂，缓缓转过身来。攒溪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跌落地面。

「妈……？」攒溪几乎窒息般地轻声呼唤着，眼神充满惊恐与痛苦。

画面中的女人，正是失踪三年的上官攒溪的母亲。她手持注射器，毫无感情地将针头刺入培养舱中一名剧烈挣扎的少年太阳穴，而那培养舱玻璃上映出的徽标，正是KUN公司和上官家族的族徽。

狂拉震惊地看着画面，刚要开口，攒溪却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攒溪的瞳孔在镜片后收缩成针尖，另一只手迅速敲击主控台键盘，直到某段基因图谱在屏幕上跳跃着浮现出来。

两人的代谢波形在128Hz频率上呈现出完美的共振。

就在此刻，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整个空间陷入暴乱。数十根机械触手瞬间击碎了数据库的防爆玻璃，刺目的红光扫描着两人的身体，屏幕上的文字冰冷无情地闪现：

【优先捕获实验体γ-009（上官攒溪）】

攒溪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看来我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呕！」

她猛然吐出一口带着淡蓝色液体的呕吐物，面罩内壁上，诡异的寄生虫缓缓游动。

此时此刻，狂拉终于明白，所谓的「共生」，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狂拉迅速拉起几近虚脱的攒溪向应急通道奔去，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背后剧烈的刺痛袭来，宛如一颗冰冷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肌肉与神经。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浮现出艾草镇灭门之夜的残酷场景。胸口的熵核抑制器过载，阵阵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息，染红了二人逃亡的路径。

「攒溪，坚持住！」狂拉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他拼尽全力拖着攒溪奔向通道深处的阴影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终于，在数分钟如同永恒的挣扎后，他们跌进一条稍显安全的分支通道中。狂拉剧烈喘息着，攒溪则靠在墙上，用颤抖的手从小臂上硬生生地剜出一只银白色的机械水蛭。纳米级别的金属肢体在伤口内无规律地抽搐着，攒溪惨白的脸色扭曲成痛苦的表情，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带血的匕首刀尖狠狠抵住了狂拉的咽喉。

「告诉我，为什么母亲的数据里会有你的基因密钥？」攒溪的声音颤抖而嘶哑，眼底闪烁着愤怒与痛苦交织的泪光。

狂拉盯着她失控的神情，身体一动不敢动，任凭刀尖刺破了颈部的皮肤，缓缓渗出殷红的鲜血。

「攒溪，冷静一点……」

「回答我！」攒溪猛地提高了声音，通道顶部的照明灯因受损而接连爆裂，通道陷入一阵阴暗与血色交织的诡异闪烁中。

狂拉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攒溪充满恨意的眼睛，低沉地开口道：「你还记得七岁那年住院的事情吗？济术叔送给你的烤鸭，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食物……」

攒溪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惊恐，拿刀的手猛地颤抖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狂拉趁着攒溪短暂的迟疑翻身一把压制住了她，两具身体猛烈撞击在通道墙壁上，消防柜被撞翻在地，灭火剂瞬间喷射而出，浓密的白色粉末在狭窄的通道里迅速扩散开来。

攒溪在压制下拼命挣扎，泪水混着血迹淌下脸颊，她嘶声喊道：「告诉我！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狂拉沉重地望着攒溪痛苦的脸庞，缓缓松开了压住她的手，语气沉痛：「他们在你身上移植了我的大肠上皮细胞。你我之间，早就是一场被设计好的共生实验……」

攒溪闻言如遭雷击，呆呆地坐起身，麻木地撕开了防护服，露出腹部一道狰狞的手术疤痕。在共生菌的影响下，疤痕正泛起诡异的金色微光，如同一只巨大的瞳孔，在狂拉掌心的金色荧光相互呼应下，宛如命运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逃不掉。」攒溪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助，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与恨意，「你的母亲，我的母亲……他们到底还瞒着我们多少事？」

狂拉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母亲临终前那些含混的话语。他心里明白，这场实验，母亲未必知情，但却肯定无法完全逃脱责任。这份真相，注定将成为他们之间一道无法轻易逾越的鸿沟。

正在此时，通道尽头传来急促的金属撞击声，星屑驾驶的新月盟飞船终于撞破月球穹顶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白鹭的全息影像从通风口处缓缓渗出，这个由纯数据微粒构成的虚拟女性形象轻盈地伸出手掌，掌心的月尘迅速凝聚成一幅北极圈的地图。

「牛杯教授的遗物藏在2号试验塔，但你们必须先通过『括约肌回廊』。」白鹭的声音在杂乱的静电噪音中格外清晰，「李智已经启动了引力虹吸计划，北极圈永冻层下的东西即将觉醒。」

狂拉刚要发问，整座建筑突然剧烈地向一侧倾斜。他来不及反应，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控制台的边缘，瞬间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恍惚间只看到攒溪正用自己腹部的基因锁打开了一条隐藏的秘密通道。她染血的嘴唇轻轻张合，用口型缓缓吐出四个字：「该算账了。」

通道两侧的显示屏骤然被干扰，闪烁过后，李智的脸出现在每一块屏幕上。他脸色冷峻，独眼罩闪烁着森然的光芒，缓缓开口道：「游戏该结束了，我的孩子们。」

李智话音刚落，整座环形大厅的地面开始翻转，露出下方汹涌翻腾的漆黑粪海，仿佛地狱之门正缓缓打开，准备吞噬所有的生命与真相。

攒溪猛然拔出腰间的手枪，瞄准主控台精准地开了一枪。子弹穿透了控制芯片，显示屏上的倒计时突然以数倍的速度开始加速跳动：「距月全食还剩11:23:07。」

白鹭的虚拟影像在剧烈的静电干扰中变得扭曲模糊，她的声音急促而断续地传来：「李智……在利用引力虹吸唤醒北极圈的……你们必须……阻止……」

狂拉挣扎着站起身，将携带的粪化石燃料迅速灌入脉冲炮内，目光死死盯住远处屏幕上李智冰冷的脸庞：「不论你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一次，我都一定会彻底粉碎它！」

攒溪在一旁默默地整理好防护服，她神色复杂地望着狂拉，最终低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完。但现在，先一起毁掉他们。」

狂拉闻言，微微点头：「放心，这一次，不再留遗憾。」

新月盟的飞船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撕裂了月球的大气层，急速驶向北极圈。狂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焦黑笔记，隐约间，他注意到那些烧毁的页面中透出了一幅图案——月球背面二十座试验塔的分布，竟组成了人类结肠的精确形状。

狂拉的心脏猛然一阵收紧，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攫取了他的全部感官。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扭曲与恐怖，而他与攒溪所背负的命运，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其狰狞的真面目。

「无论前面等待着什么，」狂拉暗自发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回头。」

飞船穿破云层，北极圈浩瀚的冰原逐渐映入眼帘，隐藏着最深秘密的冰冻地狱，终于即将揭开它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