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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雨到哪里去了?

冰冷的金属舱壁微微震动着,欧阳狂拉将额头贴近观察窗,任凭月球基地外纷飞的沙尘在视野中如梦般飘散。他伸手触摸颈后的熵核抑制器,细腻而冰凉的触感令他记忆深处的某个雨夜变得分外清晰。

七年前,艾草镇覆灭之前,那个绵延数月的雨季,像阴影般一直笼罩着他记忆的最底层。

他闭上眼睛,潮湿的空气与锈蚀的铁皮屋顶逐渐在脑海中重构出来。

“浓稀相济,软硬兼备。”母亲欧阳春雪用手指轻轻滑过《屎学新论》泛黄的纸页,带着某种神圣而庄重的语气。雨水顺着实验室的窗棱滴落,渗进墙角的裂缝中,留下暗黄色的污痕。

少年狂拉躺在阁楼木床上,手里把玩着刚拆开的微型电路板,闻着楼下实验室不时飘来的酸涩气息。他听到母亲继续念道:“人类的肠道褶皱,暗合宇宙的黄金比例。这并非巧合,而是一种自然界深藏的密码。”

“妈,这都是瞎扯吧?”狂拉笑着翻了个身,床板随之发出吱呀一声呻吟,“你们这些科学家,总喜欢把事情搞得神秘兮兮的。”

话音刚落,楼下实验室突然传来一阵玻璃器皿碎裂的响声。

狂拉好奇地爬到楼梯口,透过生锈的栏杆往下望去,隐约看到镇政府的礼官济巴正站在实验室门口。他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捏着一叠文件,声音透着不耐烦:“春雪啊,镇上七成居民都签了KUN公司的肠道改造同意书,你还要继续反对?上头可是动了真格的!”

母亲背对着狂拉,身穿沾满化学试剂污渍的白大褂,站在实验台前一言不发。

“每人每月能领三吨有机肥补贴,”济巴继续劝道,“济术的烤鸭店马上就要升级全自动的代谢分析设备,连王姨的面包房也改用了KUN公司的营养剂。你何苦非要跟全镇人作对?”

欧阳春雪缓缓转过身,声音冰冷而坚决:“KUN公司所谓的肠道优化,只是为了收集全镇居民的代谢数据,最终控制每个人的生死。”

济巴挥了挥文件,语气略带威胁:“上周你的儿子体检时查出肠道菌群活性超标四倍,按照新规,他应该强制接受改造。如果你再固执下去,他可能第一个被送上手术台。”

母亲手中的烧杯猛然坠地,玻璃碎片四溅开来,狂拉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欧阳春雪紧握着操作台的边缘,指节泛白:“谁敢动我儿子,我就公开艾草镇地下暗物质反应的所有公式!”

济巴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母亲的态度竟会如此强硬,最终恼怒地摔门而去。实验室里,母亲独自颓然坐下,狂拉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雨水的阴影在她的白大褂上勾勒出绝望的轮廓。

回忆戛然而止,剧烈的晃动将狂拉从过去拉回现实。移动基地猛然减速,星屑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检测到仿生间谍的信号,可能是KUN公司的人,抓稳了!”

舱体陡然倾斜,狂拉的额头撞在了安全带上,右肩熵核抑制器突然炽热起来,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另一个久远的记忆。

那是他十八岁时,去联邦军队征兵处接受体检的那个下午。明亮的大厅内,电子屏幕显示着狂拉超乎寻常的体能数据,但征兵官却摇了摇头,说出了令他难以接受的话:“欧阳狂拉,很遗憾,你不适合参军。”

“我的数据不是明明远超标准吗?”狂拉不甘地质问。

对方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某些机构特别要求,将你留在艾草镇。”

回镇的悬浮巴士上,他心情阴郁。窗外的景象也已截然不同:济术的烤鸭店里,机械手臂熟练地剖解鸭胚,广告屏幕上滚动着“黄金代谢率食材认证”;路口的王姨戴着印有粪电标志的围裙,满脸堆笑地向路人展示“KUN公司特供肠道兴奋剂”。

回到家时,狂拉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他推开实验室的门,竟看见母亲正将一支泛着淡金色的针管刺入一只流浪狗的脊椎。下一秒,狗的眼球爆裂,化作一团诡异的量子云。

“妈,你这是在做什么!”狂拉惊骇地叫道。

母亲迅速盖住试验台,眼底透着某种疯狂:“狂拉,艾草镇已经完了。我们已经落入KUN公司的陷阱里……从你出生那天起,你就成为他们的观察对象。”

那一夜,母亲详细地告诉他,参军被拒绝并非偶然,而是KUN公司早就插手了联邦军队的征兵系统。他是被刻意留在镇上的,用来监控她的研究进展。

现实中,全息地图在狂拉面前展开,显示月球大学的复杂布局。上官攒溪的影像站在实验楼前,轻声说道:“我们需要尽快确定进入校区后的路线。”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复古眼镜,这个动作让狂拉再次陷入回忆——那是攒溪搬离艾草镇的最后一个雨季。

银杏叶伴着雨滴飘落在她的镜片上,攒溪低声告诉他:“KUN公司的人搜查了我家书房,带走了所有暗物质研究的资料。爸爸说我们是受了你母亲的牵连,必须搬到月球去避难。”

“镇上开始发放免费营养剂的时候,你绝对不要喝,”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声音急促而焦虑,“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舱体再次猛烈震动,狂拉猛地睁开双眼,现实的险境重新将他拉回月球。

“我们快到月球大学了,”攒溪的声音急促而清晰,“教授们把真正的实验室藏在地下管网的粪电通道中,入口就在第三食堂的剁鸭刀雕塑下。”

狂拉望向前方,移动基地的挡风玻璃外,一片机械触手疯狂地涌来,散发着暗物质涂层诡异的幽光,宛如艾草镇最后那场致命晨雾。

“坐稳!”星屑高喊着,方向盘猛打。

狂拉看着那些触手逼近,眼前浮现出过去与现实交织的画面——母亲最后那个清晨煎蛋的滋滋声,达老师实验舱中肿胀的躯体,攒溪离别时焦虑的目光。

最终,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在剧烈撞击的黑暗中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遥远却清晰的呼唤:

“狂拉,醒醒!我们快到北极圈了!”

星海回响